潮新闻 记者 王雨红
作为保温标配的羽绒服、皮衣和羊毛衫，因销售火爆一度登上这个夏天的热搜。
这三件冬衣，大部分为“嘉兴制造”：全国一半以上的羽绒服产于平湖；全国60%以上的新款皮装，出自“海宁设计”；桐乡坐拥中国摊位最多、出货量最大的毛衫市场。
6月以来，平湖反季羽绒服销量达高峰，总销售额约10亿元；海宁中国皮革城里，穿版模特在直播间飞快换衣展示当季新品；在桐乡，全国各地客商都来抢订一件“夏天能穿的羊毛衫”……
本是一年中的淡季，却迎来销售高峰。细究原因，嘉兴三件冬衣俏销背后，或绕不开“改革”二字。
几天前，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《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、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》，《决定》共提出300多项重要改革举措。改革的“刀口”所向，正是我国发展正面临的“成长的烦恼”。
翻开历史卷轴，浙江在面临“成长的烦恼”时，亦是用改革的“方子”来解决。但不同于改革开放之初，在国内外双重压力下，今天的改革犹如滚石上山。
大暑时节，我们陆续走访嘉兴三大传统冬装市场，看市场的热潮消退时，还有谁在矢志前行。淡季下的坚持，才愈显浙江人向难而进的精气神。
平湖·中国服装城航拍 受访者供图
起家——
练就“无中生有”的本领
时下有个流行的词，叫“泼天的富贵”，指突如其来的巨大关注度和财富的迅速积累。
然而，在追逐富贵的过程中，我们必须认识到一个现实问题：凭什么轮到你？这并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今年夏天，嘉兴三大冬装市场这波富贵，虽算不上“泼天”，但也是它们付出无数努力和代价后，机遇给予的眷顾。
这三件冬衣，都有一身“无中生有”的本领。
三件冬衣中，平湖羽绒服资历最浅。平湖的服装产业从上世纪80年代就兴起了，在发展过程中，羽绒服从众多服装中脱颖而出。2011年，平湖·中国服装城应运而生，不产一根羽毛的平湖，拥有了全国最大的羽绒服市场。
海宁皮衣是位“90后”。30多年来，它揽下面辅料交易、设计研发、加工生产、市场销售这条全产业链，让不盛产皮毛的海宁，成为“中国皮革之都”、全国规模最大的皮革专业市场。
诞生于1976年的桐乡羊毛衫，是资历最老的“老大”，靠3台手摇横机在濮院起家。现在，濮院是中国最大的羊毛衫产业基地和集散中心，全世界每十件羊毛衫，有七件来自这个小镇。
海宁中国皮革城 受访者供图
当我们细细探寻三件冬衣的发家史，会发现“无中生有”的现象并非凭空而来，靠的是浙商敢想、敢干、敢闯的改革精神。
在《之江新语》中，习近平同志总结，浙江改革开放二十多年走过的道路，就是一条在不断克服困难中前进的改革创新之路，就是一段“发展出题目，改革做文章”的历程。
改革开放以来，手握“零资源”的浙江人，创下了众多“无中生有”的奇迹：义乌既不沿边也不靠海，却闯成了“世界小商品之都”；温州不产纸，却是全国最大的印刷包装之乡……一个个颇为醒目的标签，见证了浙江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阶段成果。
在嘉兴，从一条承载红色革命寓意的小船开始，嘉兴人的改革步伐就从未停歇。比如在平湖诞生的“新仓经验”，通过生产供销的联合与合作，建立供销合作社和农户之间稳定、信任的关系；海宁许村为支持乡镇企业发展，催生了个体办、联户办、村办、镇办“四个轮子”一起转的路子。
不过，经历了市场的起起伏伏，嘉兴三件冬衣的“掌门人”都不约而同地提到，现在消费者的心理、行为和理念都发生了变化，大家在看中性价比的同时，更注重消费能否拥有更好、更有趣的生活。
在这种变化下，商家的竞争也发生了变化。比如传统服饰不再传统，不少符合当下流行趋势的款式，让人眼前一亮，甚至不乏上万元的高端品牌和时尚走秀款。
不断在危机中求转变、求突破，当“泼天的富贵”真正来临时，嘉兴三大冬装市场有底气、有能力接得住。
桐乡濮院羊毛衫市场 共享联盟·桐乡濮院 陈建钟 摄
发家——
淡季里也有“旺季”
当冬季销售高峰退去，羽绒服、皮衣、羊毛衫的需求量就会减少。这很正常，也是冬季服装市场的基本规律。
但面对销售淡季，商家只能“躺平”吗？事实并不如此。盛夏看似冷清的服装市场里，依然能感受到忙碌的“热潮”。
就拿嘉兴三大冬装市场为例，在经历过海外市场贸易壁垒、电商冲击、消费市场需求疲软等难关后，它们不再寄望于天时地利的偶然因素，而是亟需转型升级、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。
为此，三件冬衣使出“浑身解数”，在生产、设计、销售等各环节寻求“变身”，提升竞争优势——
在生产端，从跑量为王到品质为王。市场初期，往往容易有量，对品质缺乏足够重视，所以当国际外部环境日趋严峻、用工成本增加、服装原料价格上涨等因素叠加时，一大批贴牌企业遭遇“寒冬”，或关停或出走。
这两年，当地政府和商家观念开始转变，无论是OEM还是ODM，品质都是生命线。比如在平湖，市场监管局每年都会对本地生产厂家和平湖服装市场开展随机抽查，一旦被查到生产销售不合格产品，全部予以打击和取缔。
海宁设计师设计的产品 受访者供图
在设计端，从“千服一律”到“时装周见”。曾经，不少采购商调侃“到海宁买皮衣，只要看一家店就够了，因为款式都一样”。不止海宁，平湖羽绒服、濮院羊毛衫都“千服一律”，缺乏品牌和核心设计，以致于附加值、溢价率较低。
现在，大家比拼设计，重金聘请设计师，从深圳、杭州等城市买设计师版型等。于是，各类设计成果在嘉兴汇聚。更有产品先后登上国内外知名时装周。
在销售端，从“整装待发”到“一件单发”。如今，市场档口最忙的可能不是老板，而是穿版模特，哪怕炎炎夏日，她们也会在直播间卖力吆喝，飞快地换衣展示当季新款。
可长期以来，嘉兴三件冬衣以代加工起家，销售模式多为大批量打包发货。而电商讲求“一件单发”，且必然面临退货，商家们一时难以接受。直到一部分头部企业闻风先动，才让越来越多服装企业看到了电商的希望。
此外，推出四季全品类产品、花重金装修店面、下“反季订单”等做法，都是为了改变销售淡季冬装市场关门歇业的情况。
新时代下，必然有新难题、新烦恼，解决这些难题和烦恼，关键仍在改革。就像三件冬衣敢于主动拥抱变化，在变革中呈现“繁星满天”的发展。
平湖·中国服装城部分档口 受访者供图
当家——
“大浪淘沙”里的新生代
专业市场中时刻发生着“大浪淘沙”的故事，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。同样，谁都有可能被时代东风托举着，趁势而起。
这两天，记者陆续走访嘉兴三大冬装市场，与沈威廉、任敏、陈彬燕不期而遇。如果非要说他们的共同点，那就是嘉兴传统服装产业中的新生代。
和拓荒者的父辈们不一样，越来越多新生代的入局，成为传统产业里的一抹亮色。
比沈威廉先“出圈”的，是他设计的每件售价2万元的羽绒服。“80后”沈威廉是土生土长的平湖人，2016年，在母亲的影响下，他也在平湖·中国服装城盘下一个档口，做起供应链生意。
“很多人说起平湖羽绒服，就是价格便宜、仿版多。缺乏本土原创品牌，一直制约着平湖羽绒服产业向上发展。”为此，沈威廉决定转行做服装设计师，并创立自己的品牌“瑞希”。
客户在桐乡濮院羊毛衫市场挑选衣服 本报记者 王志杰 摄
2020年，沈威廉带着自己设计的羽绒服，在长城演绎了一场国潮时装秀，成为首个登上“长城秀”的中国成衣品牌。此后，他的产品又亮相巴黎时装周、米兰时装周。
同样直面海宁皮革产业设计短板的任敏，于2017年创立设计品牌“赢嘉”，锚定拼接赛道，大胆尝试皮衣与羽绒、高端鹅绒服、皮毛一体等结合，诞生出一件件“爆款”。
这些年，任敏拥有一支35人的团队，保证每年出1500个左右单品，累计举办近20场发布会。任敏也成为海宁中国皮革城近6年来走出的第一位“中国十佳时装设计师”。
相比沈威廉和任敏，陈彬燕入局时间就短很多，仅5个多月。但她有个惹眼的标签——“毛衣公主”和“00后毛衣厂二代”。
陈彬燕今年22岁，是土生土长的濮院人。2月初，陈彬燕回到父亲的毛衫厂，开启了一种全新的接棒方式：在互联网社交平台上，分享进厂做直播、下车间、扛货的上班日常。
“厂二代”在工厂辛苦打工的反差画面，让其瞬间拥有3万多粉丝，点赞数超45万。
不难发现，我国的改革浪潮得以滚滚向前，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批又一批像步鑫生、鲁冠球、南存辉等锐意改革的实干家。在盛产“老板”的浙江，我们也庆幸能有一批批新生代接棒前行，让传统产业历久弥新。
而对于市场里那些消失的个体户，我们无法准确追踪他们的去向，只希望在一次次时代变革下，他们能有更好的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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